論文寫作技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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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華論文
1. 言談內容的擴充
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中的人物語言在繼承《論語》的同時作了一些發展。首先擴充了人物言談的內容,使之不再局限于探討儒家義理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六十一條[1]120,簡文帝在華林園對左右說: “會心之處不必在遠,翳然林水,便自有濠、濮間想也,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。”濠、濮乃《莊子》中的水名,簡文帝尋求“會心之處”,向往莊子所描繪的逍遙世界,有脫離世俗的隱逸傾向。孔子并不反感隱士,《論語·微子》[2]1465 中有: “子曰: ‘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,伯夷、叔齊與!’謂‘柳下惠、少連、降志辱身矣,言中倫,行中慮,其斯而已矣。’謂: ‘虞仲、夷逸,隱居放言,身中清,廢中權,我則異于是,無可無不可。’”孔子對這些“逸民”的評價不低,但他自己卻“異于是”,本心不愿做隱士,“無可無不可”乃為亂世中的一種權衡。
由此可見儒道兩家在隱逸問題上的根本態度是不同的,簡文帝此語又直接偏向了追尋道家的逍遙世界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五十條[1]109 把孔子和莊子放到了一起比較。孫潛、孫放兩兄弟分別字“齊由”、“齊莊”。庾亮問孫放: “何不慕仲尼而慕莊周?”孫放對曰: “圣人生知,故難企慕。”許由據說是古時的隱者,拒絕了堯的禪讓。字“齊由”是對古代高士的追慕。孫放熟悉《論語·季氏》中的“生而知之者上也。”[2]1326他的回答不能說明他不尊孔,卻可以表現他對莊子及其道家思想的接受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中也提到了佛教。四十一條[1]102 庾亮對臥佛的描繪是: “此子疲于津梁。”“津梁”一詞意味佛普渡眾生的功德。五十一條[1]110是張玄之與顧敷二人對釋迦牟尼佛涅槃像的解釋,顧敷說: “當由忘情故不泣,不能忘情故泣。”“忘情”是指對世間情感的淡忘,忘情可解脫,不忘情則受到牽絆。魏晉時期,佛教剛傳入中國不久,已在人們的腦海中留下了痕跡。加之以玄學興盛,人們的思想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,這自然豐富了言談的內容。
2. 文辭美感的追求
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的人物語言在繼承了《論語》精煉質樸風格的同時,又注重辭藻的文飾和雕琢。《論語》中許多著名的語句如: “君子喻于義,小人喻于利。”( 《論語·里仁》[2]309) “女為君子儒,無為小人儒。”( 《論語·雍也》[2]450) “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”( 《論語·衛靈公》[2]1253 ) 等等,重在說理,不注重修飾。即便是具有描繪性的話語也樸實老到,如前文提及的《論語·先進》中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”平鋪直敘,不刻意追求文辭華美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則與之大不相同。
顧愷之贊美會稽山水之美時說: “千巖競秀,萬壑爭流,草木蒙籠其上,若云興霞蔚。”( 《世說·言語》八十八[1]143 ) 音韻協調,句式整飭,還使用了比喻修辭,狀美景如在眼前。他又曾形容自己的哭悼桓溫: “鼻如廣莫長風,眼如懸河絕溜。”( 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九十五[1]147 ) 夸張而形象地表現了自己的悲情。《世說新語· 言語》五十三條[1]112,庾翼進獻給武帝( 誤,應作成帝) 毛扇,武帝懷疑這是舊扇,侍中劉劭說: “柏梁云構,工匠先居其下; 管弦繁奏,鐘夔先聽其音。稚恭上扇,以好不以新。”劉劭運用典故使得“以好不以新”的道理更有說服力。《世說新語》把這些話語收錄到“言語”門中作為典范,著重強調了語言本身所富有的審美價值,而不僅僅限于語言所傳達的義理。將辭采作為評判語言優劣的標準,《世說新語》是有開拓性的,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七十一條[1]131就描寫了謝家品評文辭的場景。謝安問: “白雪紛紛何所似?”謝朗說: “撒鹽空中差可擬。”謝道韞說: “未若柳絮因風起”。謝朗把雪比作鹽,形似卻無神韻,謝道韞把雪比作柳絮,不僅形似,且意境開闊、詩意甚濃。由此可見,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的語言有意識地追求美感,這與《論語》有很大的不同。
三、繼承與發展之成因
1. 社會動蕩的現實
錢穆先生曾這樣評價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形勢: “將本期歷史( 魏晉南北朝) 與前期( 秦、漢) 相較,前期以中央統一為常態,以分裂割據為變態;本期則以中央統一為變態,而以分裂割據為常態。”[5]214相繼建立的魏、晉政權都沒有什么光明的理由來統治天下。于是借鑒儒家的統治理念,希望用倫理秩序維護自己的統治則成為了較好的選擇。從曹操以不孝的言論殺孔融、西晉以名教立國、劉宋王朝把儒學館作為四學之首等史實來看,儒家思想并沒有因為外族入侵、政權更迭的混亂而徹底崩盤。“因為儒家思想對鞏固封建社會的倫常秩序來講,最是適合統治階級的需要的,他既沒有玄學思想帶有的那種消極因素,又不象佛教一樣存在著分割民戶影響國家租調收入和兵源的危險,所以統治階級還是要發展儒家思想的。”[6]然而這些政權并沒有多么高尚的理想“魏、晉政權亦只代表了一時的黑暗與自私。”[5]219且“陰謀不足以鎮壓反動,必然繼之以慘毒的淫威。”[5]221 因此,“政治混亂,殺戮不止,讀書人既沒有革命的武力,為保全性命,自然會走到老莊的路上去。談玄說理,隱名避世,是必然的趨勢。”[7]15《世說新語》中的魏晉人士擺脫不了漢代以來儒家學說的深刻影響,又受到了時代洪流的沖擊。言談之中既有繼承傳統儒學的一面,又呈現出談玄論道的另一面。繞開儒家積極用世的實用性,沉溺于談玄論道實為一種逃避現實禍患的方法。
《世說新語》的編纂者劉義慶是“長沙景王劉道憐( 宋武帝劉裕之中弟) 之第二子,出嗣于臨川烈武王劉道規( 宋武帝劉裕之少弟) 。”[8]324 劉氏的先祖多為顯貴,劉裕稱帝之后非常注重文治教化,宋文帝劉義隆也多涉及經史。劉義慶身在這樣的家族中應當具有較高的文化素養,《宋書》本傳中有言: “義慶幼為高祖所知,常曰: ‘此我家之豐城也。’……為性簡素,寡嗜欲,愛好文義,才詞雖不多,然足為宗室之表。”[8]324 劉義慶究竟才學如何,這里說得有些矛盾,然而可以推斷,對于劉義慶的褒揚并不側重他的才情,很有可能是從正統觀念出發,贊賞他的言辭中倫。劉義慶亦撰有《徐州先賢傳》、《典敘》[8]324 等,這些作品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。劉義慶平順的生活在宋文帝劉義隆上臺以后發生了變化。劉義隆為鞏固自己的地位,大肆屠殺皇室成員和有功之臣。劉義慶意欲避禍,“八年,太白星犯右執法,義慶懼有災禍,乞求外鎮。”[8]329之后,劉義慶與文人雅士交游,將大量精力放在文史之上,避免接觸政治。不能說劉義慶對政治真的不感興趣,他的文人氣質雖然影響了他的人生選擇,但現實的殘酷更讓他為了自我保全而遠離政治。《世說新語》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,便帶有矛盾的性質。為了迎合統治者的統治需要,則尊崇儒家。自身恐懼禍患,便融入了脫俗的玄學思想,極力顯示出與世無爭的態度。
2. 人物品評的風氣魏晉時期人物品評之風興盛,對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影響非常之大。湯用彤先生在《魏晉玄學論稿》中說: “溯自漢代取士大別為地方察舉,公府征辟。人物品鑒遂極重要。有名者入青云,無聞者委溝渠。朝廷以名為治( 顧亭林語) ,士風亦競以名行相高。聲名出于鄉里之臧否,故民間清議乃隱操士人進退之權。于是月旦人物,流為俗尚; 講目成名( 《人物志》語) ,具有定格,乃成社會中不成文之法度。”[9]可見人物品評初時主要在于討論“名實”,功用是為統治者選拔人才。隨著門閥士族力量的壯大,選拔人才的權力逐漸落到這些士族手中,人物品評也失去了初時的效用。
不過品藻的風氣還在,只是走向了另一面,由品鑒人物才能轉到品鑒人物風神。“人們并不一定要學那種放浪形骸、飲酒享樂,而是被那種內在的才情,性貌、品格、風神吸引著、感召著。人在這里不再如兩漢那樣以外在的功業、節操、學問,而是以其內在的思辨風神和精神狀態,受到了尊敬和頂禮。是人和人格本身而不是外在事物,日益成為這一歷史時期哲學和文藝的中心。”[10]95 在《人物志》中: “蓋人物之本,出乎情性。”[11]12 將性情和陰陽五行的學說相結合,了解五行之質,則可了解人之性情。更為重要的是,作者劉劭認為: “故其剛柔明暢貞固之征,著乎形容,見乎聲色,發乎情味,各如其象。”[11]19 一個人的性情是可以通過容貌、言談、舉止等因素來展現的。由蜀入晉的陳壽所著《三國志》,亦是受到人物品藻風氣的影響,每篇人物傳記之后都留有篇幅對其進行議論評價。到了《世說新語》時,這種對于人物的評價就超脫出了實用和道德的范疇,明顯轉向人物外在和內在的審美。
“魏武的貴刑名,魏文的慕通達,曹子建的尚玄虛。對于當代士風的影響以及給予儒學的打擊,自然是很重的。不過儒學本身的墮落及其經學的支離破碎,也要負很大的責任。儒學到了漢末,因其墮落腐化,起了很大的動搖,再不能得到頭腦清醒的青年們的信仰了。”[7]9 人們沖破傳統儒學規范性的束縛,看待世界的眼光、評價人和事的標準,都產生了變化。端莊古樸是美,飄逸靈動也是美; 精神飽滿是美,頹唐不振也是美; 君子風度是美,放蕩不羈也是美。魏晉時期的審美觀念除了繼承先秦以來的傳統標準之外,也增添了時代特色,《世說新語》對后者顯然是更為重視的。
對美的追求不僅在于外表絕美,還在于精神氣質的超凡脫俗。《世說新語·容止》十三條[1]613 :“劉伶身長六尺,貌甚丑悴,而悠悠忽忽,土木形骸。”劉伶雖然長相不好,但頹唐有氣韻,這種美超脫了肉身。與此同時,從“言語”門來看,魏晉名士們還注重語言之美,他們的談吐語詞清麗而意蘊深廣,魯迅先生形容《世說新語》的語言: “玄遠冷俊”[12],確是非常貼切。魏晉人士對美的追求大大超過了前代,在形式與內容上都有很高的要求,這與他們對生活的發現和對生命的感悟是分不開的。宗白華先生認為: “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,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。”[13]山川之美可以陶冶性靈,真摯的性靈也拓寬了審美的廣度,增加了審美的深度。生命是短暫的,其本身自有悲感,較之于太平盛世,混亂時代更加強烈地激發了魏晉人士的各種情感。疾病、死亡、戰亂、饑饉、別離……他們感慨生命、珍視友情、叛逆直言,展現自我。在舉手投足之間,清談辯難之際有意彰顯優美,并能夠鑒賞和珍重。深情,本就是一種美。